柳宗元寓言選──三戒并序、蝜蝂傳 柳宗元
選文說明
柳宗元是中唐力主政治革新，有政治理想與抱負的文學家。他在文學創作上十分多元，但最為後人稱道者，除山水遊記外，其餘如寓言、特殊形式的傳記，亦多有可觀之處。
柳宗元的寓言中，以三戒等文最富盛名。除此以外，以傳記形式所創作的寓言如蝜蝂傳、種樹郭橐駝傳、梓人傳等文，亦為佳作。柳宗元不僅繼承先秦以來託喻言事的傳統，且另啟新發展，他的寓言多短小精鍊，推陳出新，造意奇特，用來諷刺、抨擊當時社會的醜惡現實，尤其善於將動物擬人化的寫作手法，往往能寄寓深刻的哲理或表達政治見解，對世人汲汲營營於財物與權位的醜陋面，極盡諷刺之能事，讀來大快人心，也為中國寓言文學的建立，起了奠基的作用。
題解
本篇所錄二文皆選自柳河東集。「戒」是一種以歷史事實或各種事物為題材，闡發某種道理，藉以達成警惕世人的文章。三戒并序全文包括一段簡短的序文和三則短小的寓言故事，寫於柳宗元貶為永州司馬期間。序文點明寫作意圖，三則寓言故事則通過麋麑、黔驢、老鼠三種動物的悲慘下場，對社會中狐假虎威、外強中乾、恃寵而驕的人們，予以無情的鞭笞和辛辣的諷刺。
蝜蝂，音ㄈㄨˋㄅㄢˇ，蟲名。作者以蝜蝂為題材，透過這種小蟲的特性：貪得無厭、好往高處爬，最後墜死的事實，譏諷人們貪求財物，一味追求高官厚祿，至死還不省悟，無異蝜蝂的道理。全文前半記敘，後半議論，作者運用聯想類比的方式，找出蝜蝂與今之貪得無厭者的共同之處，對人類貪多務得的醜陋面貌提出針砭。
二篇文章皆構思巧妙，組織嚴謹，形象生動而文筆犀利，深具警世意義，堪稱寓言類作品的傑作之一。
作者
柳宗元，字子厚，唐河東解縣（今山西省永濟縣。解，音ㄒㄧㄝˋ）人，世稱柳河東。生於代宗大曆八年（西元七七三），卒於憲宗元和十四年（西元八一九），年四十七。
宗元自幼聰敏，文章精妙，為同輩推崇。貞元九年（西元七九三），登進士第。貞元二十一年（西元八○五），官禮部員外郎，參加王叔文、韋執誼主持的政治革新運動。同年，革新失敗，貶為永州（今湖南省零陵縣）司馬。司馬為閒職，於是他寄情山水，讀書創作。元和十年（西元八一五），調任柳州（今廣西省 柳州市）刺史，任內政績卓著，深獲百姓愛戴，卒於任所，故世又稱柳柳州。
宗元主張「文者以明道」，非常重視文學的教化功能。與韓愈同為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世稱「韓柳」。作品以古文和詩歌為主，古文雄深雅健，題材廣泛，形式多樣；山水遊記、寓言故事、小人物傳記、議論文等四類，尤為傑出。詩歌大都作於貶謫之後，以山水詩最為出色。好友劉禹錫將其遺稿編成柳河東集傳世。
課文
（一）三戒并序
第一段段旨：序。指出所要諷刺的對象：臨江之麋——狐假虎威之人；黔之驢——外強中乾之人；永某氏之鼠——恃寵而驕之人。
吾恆惡1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2，而乘物以逞3，或依勢以干非其類4，出技以怒強5，竊時以肆暴6，然卒迨于禍7。有客談麋8、驢、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
臨江之糜
第二段段旨：描述麋麑的依賴性和被外犬共殺食之，至死不悟的悲哀。
臨江9之人，畋得麋麑10，畜之11。入門，群犬垂涎12，揚尾13皆來。其人怒，怛14之。自是日抱就15犬，習示之16，使勿動，稍使與之戲。積久17，犬皆如人意。麋稍大，忘己之麋也18，以為犬良19我友，抵觸偃仆20，益狎21。犬畏主人，與之俯仰22甚善，然時啖其舌23。三年，麋出門外，見外犬在道甚眾，走24欲與為戲，外犬見而喜且怒，共殺食之，狼藉25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之驢
第三段段旨：藉老虎的一再試探，襯托「黔驢技窮」的愚蠢。
黔26無驢，有好事者27，船載以入28，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尨然29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憖憖然30莫相知31。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32，以為且噬己33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34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後35，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36，驢不勝怒37，蹄38之。虎因喜，計39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
40，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噫！形之尨也，類41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42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43焉，悲夫！
永某氏之鼠
第四段段旨：描寫老鼠恃寵而驕，肆意妄為，自以為飽食無禍的形象。
永44有某氏者，畏日45，拘忌異甚46。以為己生歲直子47，鼠，子神也48，因愛鼠，不畜貓犬，禁僮49勿擊鼠。倉廩50庖廚，悉以恣鼠不問51。由是鼠相告，皆來某氏，飽食而無禍。某氏室無完器，椸無完衣52，飲食大率鼠之餘53也。晝累累54與人兼行55，夜則竊齧鬥暴56，其聲萬狀57，不可以寢。終不厭。
數歲，某氏徙居他州，後人來居，鼠為態如故58，其人曰：「是陰類惡物59也，盜暴尤甚60，且何以至是乎哉61！」假62五、六貓，闔門、撤瓦、灌穴63，購僮羅捕之64，殺鼠如丘，棄之隱處，臭數月乃已。
嗚呼！彼以其飽食無禍為可恆也哉65！
注釋
1恆惡 常常厭惡。
2推己之本 推究自身的本分或能力。推，推究。本，指本分或能力。
3乘物以逞 憑藉外物而肆意逞強。乘，憑藉、依靠。逞，肆意逞強。
4干非其類 冒犯不是自己的同類。干，冒犯。
5怒強 激怒強者。
6竊時以肆暴 利用時機任意橫行。
7卒迨于禍 終於遭遇到災禍。迨，音 ㄉㄞˋ，及、至。
8麋 音 ㄇㄧˊ，鹿類之一，體形似鹿而稍大些。
9臨江 唐代縣名，今江西省 清江縣。
10畋得麋麑 打獵捕獲幼麋。畋，音 ㄊㄧㄢˊ，圍獵、圍捕。麑，音 ㄋㄧˊ ，指幼麋。
11畜之 飼養牠。畜，音 ㄒㄩˋ，飼養。之，指麋麑。
12垂涎 流下口水。涎，音 ㄒㄧㄢˊ，饞時流出的口水。
13揚尾 翹起尾巴。
14怛 音 ㄉㄚˊ，恐嚇。
15就 接近。
16習示之 使群犬習慣並看見主人愛護麋麑的情況。之，代詞，指群犬。
17積久 經歷很長時間。
18忘己之麋也 即「忘己為麋也」，忘記了自己是麋。
19良 信、真。
20抵觸偃仆 指群犬與麋麑嬉戲親暱的狀態。抵觸，用頭角相碰撞。偃仆，在地上打滾的樣子。偃，音 ㄧㄢˇ，向後倒。仆，音 ㄆㄨ，向前倒。
21益狎 更加親暱隨便。狎，音 ㄒㄧㄚˊ，親近而不拘禮節。
22俯仰 低頭抬頭；此指依從應付的樣子。
23時啖其舌 時常伸舌頭，想舔食的樣子。啖，音 ㄉㄢˋ，吃、舔。
24走 急行。
25狼藉 縱橫散亂的樣子。藉，音 ㄐㄧˊ。
26黔 唐代州名，今貴州省一帶。
27好事者 喜歡多事的人。
28船載以入 用船把牠運入黔地。
29尨然 體形高大的樣子。尨，音 ㄆㄤˊ，通「龐」。
30憖憖然 謹慎小心的樣子。憖，音 ㄧㄣˋ。
31莫相知 不知為何物。相，代詞性助詞，指「牠」，置於動詞之上，具有指示兼稱代的作用，說明動詞之下省略了賓語「驢」。
32遁 逃走。
33且噬己 將吃掉自己。且，將。噬，音 ㄕˋ，吃、咬。
34異能 特殊技能。
35出前後 指在周圍打轉窺伺。
36蕩倚衝冒 指老虎戲弄驢的情形。蕩，搖動。倚，斜靠。衝，撞擊。冒，冒犯。
37不勝怒 不能克制怒氣。勝，克制。
38蹄 踢，作動詞用。
39計 盤算。
40跳踉大 騰躍跳動而且大聲吼叫。踉，音 ㄌㄧㄤˊ，跳躍。，音 ㄏㄢˇ，指吼聲，在此作動詞用。
41類 似、像。
42向 先前、當初。
43若是 如此。是，此，指黔驢被殺的結局。
44永 永州，今湖南省零陵縣。
45畏日 害怕觸犯凶日。古人以為日有吉日、凶日之分，凡有舉動，均須趨吉避凶。
46拘忌異甚 對凶日的忌諱，極為嚴重。
47生歲直子 生年正當子年。直，通「值」，正當、正逢。
48鼠子神也 古代以十二生肖配十二地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戌犬、亥豬。子年生者屬鼠，因此以鼠為子年的代表神。
49僮 指童僕。
50倉廩 貯藏穀物的地方。廩，音 ㄌㄧㄣˇ，米倉。
51恣鼠不問 放縱老鼠而不加過問。恣，音 ㄗˋ ，放縱。
52椸無完衣 衣架上沒有完好的衣物。椸，音 ㄧˊ ，衣架。
53飲食大率鼠之餘 吃的食物大抵都是老鼠吃剩的。大率，大抵、大都。
54累累 連貫成串，即成群結隊，形容老鼠眾多。累，音ㄌㄟˇ。
55兼行 併排而行。
56竊齧鬥暴 偷咬物品，爭鬥打鬧。齧，音 ㄋㄧㄝˋ，咬。
57其聲萬狀 發出各種不同的聲響。
58為態如故 行為態度依舊。如故，依然故我。
59陰類惡物 生活在陰暗之處的有害動物。
60盜暴尤甚 指偷咬物品，爭鬥打鬧，特別厲害。
61且何以至是乎哉 為什麼（猖狂）到這種地步呢？且，句首助詞，無義。是，
如此。
62假 借。
63闔門撤瓦灌穴 關起房門，掀開屋瓦，用水灌老鼠洞；指捕捉老鼠的各種作法
。闔，音 ㄏㄜˊ，關閉。
64購僮羅捕之 僱用僕人以網圍起來捕捉鼠類。購，僱用。羅，網。
65彼以其飽食無禍為可恆也哉 牠們以為那樣吃得飽而沒有災難是可以長久的呢！彼，指鼠。以，認為。為，是。
語譯
我常常厭惡世上的一些人，不推究自身的本分或能力，卻憑藉外物而肆意逞強，他們有的依靠外來勢力冒犯了和自己不同類的人，有的使出伎倆激怒強大的對手，有的利用時機任意橫行，但是最終都遭遇到災禍。有位客人談到麋鹿、驢子、老鼠這三種動物的故事，有些像前面所提到的事，於是寫了三戒。
臨江之糜
臨江有個人，打獵時捕獲了一隻幼麋，並飼養牠。他剛進門，一群狗就口流饞涎，搖著尾巴跑過來，獵人很生氣，就恐嚇那些狗，讓牠們走開。從此獵人每天抱著幼麋讓牠接近狗，也讓狗習慣並看見主人愛護幼麋的情況，不准狗動牠，漸漸地還讓狗和幼麋一起遊戲。時間久了，狗都能按主人的意思行事。幼麋逐漸長大，竟忘了自己是一隻麋，認為狗的確是自己的朋友，便和牠們以頭角相互碰撞，在地上打滾，越來越親暱。狗懼怕主人，便依從應付麋，顯出很友好的樣子，可是卻時常伸舌頭，露出想要舔食的樣子。這樣過了三年，有一天，麋出門到了外邊，見到路上有許多別家的狗，便跑過去想和牠們一起遊戲，那些外面的狗見到後又是高興又是生氣，便一起過去把牠咬死，並且吃掉，吃剩的皮毛骨頭縱橫散亂地丟在路上，麋到死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黔之驢
黔地沒有驢子，有一位愛多事的人用船運了一頭驢到黔地，運到那裡後，又沒有什麼用處，就把牠放養在山下。老虎看見了驢，見到牠體形高大的樣子，以為是什麼神物，就躲在林子裡偷偷地看著牠，漸漸地又出來向驢靠近一點，小心謹慎，不知道牠究竟是個什麼怪物，有一天，驢子一叫，老虎嚇了一跳，逃得遠遠的，以為驢將要吃掉自己，非常害怕。然而牠來回觀察驢子，覺得驢子並沒什麼特殊的本領。慢慢地老虎對驢子的叫聲更習慣了，便再離牠近一點，在牠的周圍打轉窺伺，結果還是不敢攻擊牠。虎又慢慢地接近驢子，進一步戲弄牠，碰牠一下，往牠身上靠一靠，撞撞牠，頂頂牠，驢子不能克制怒氣，就踢了老虎一腳。老虎因此高興起來，心裡盤算：「牠的本事不過如此而已！」於是跳躍而起，大吼一聲，咬斷了驢子的喉管，吃完了驢子的肉，才離去。
唉！形體高大，好像具備了好的德行；聲音宏亮，好像很有本領。假使驢子不使出自己的本事，老虎即使凶猛，也會心中疑懼，始終不敢去攻擊牠。如今竟是這樣的結局，真是可悲呀！
永某氏之鼠
永州某人害怕觸犯凶日，對凶日的忌諱極為嚴重。他認為自己出生那一年恰逢子年，老鼠是子年的代表神，因而喜愛老鼠，他家中不養貓狗，還告誡僕人不要打老鼠。穀倉、米倉和廚房都隨老鼠任意糟蹋，不加過問。因此老鼠相互轉告，都到某人家中來，吃得飽飽的而又沒有危險。結果，某人家中沒有一件完好的器具，衣架上沒有一件完好的衣物，吃的食物大都是老鼠吃剩下的東西。牠們白天成群結隊地和人併排而行，夜裡就偷咬東西，相互爭鬥打鬧，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響，使人不能安睡。某人卻始終不覺得厭惡。
過了幾年，某人遷移到別的州去了。後來另有個人住進了他的房子，老鼠的行為態度仍然和從前一樣。新主人說：「這些老鼠都是躲在陰暗地方活動的有害動物，偷咬東西，爭鬥打鬧，特別厲害，是什麼原因讓牠們鬧到這種地步呢？」於是他借來五六隻貓，關上門窗，拆下屋瓦，用水灌洞，又僱用僕人以網圍起來捕捉鼠類。殺死的老鼠堆積如山，把牠們扔在偏僻的地方，臭氣幾個月才消失。
唉！牠們以為那樣吃得飽而沒有災難是可以長久的呢！
（二）蝜蝂傳
課文
第一段段旨：敘蝜蝂善負重物，不肯放棄，終至墜亡的一生。
蝜蝂者，善負1小蟲也。遇物輒2持取，卬3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4。其背甚澀5，物積因不散6。卒躓仆7，不能起。人或憐之，為去其負8。苟能行，又持取如故9。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10地死。
第二段段旨：論世人貪得無饜，亦如蝜蝂一般，走向滅亡。
今世之嗜取者，遇貨不避11，以厚其室12，不知為己累也13，唯恐其不積；及其怠而躓14也，黜棄之15，遷徙16之，亦以病矣17。苟能起，又不艾18，日思高其位，大其祿19，而貪取滋甚20，以近於危墜。觀前之死亡不知戒21，雖其形魁然 22大者也，其名23人也，而智則小蟲也，亦足哀夫24！
注釋
1善負 擅長背負東西。
2輒 就、往往。
3卬 音 ㄤˊ，同「昂」，向上抬起。
4雖困劇不止也 雖然十分疲累也不肯停止。雖，雖然、即使。困，疲累。劇，極端、非常。
5澀 粗糙、不光滑的表面。
6物積因不散 堆積在背上的物品因此不會散落。
7卒躓仆 終於跌倒在地上。躓，音 ㄓˋ，遇到阻礙而顛仆。仆，音 ㄆㄨ，
跌倒。
8為去其負 替牠除去背上的東西。
9故 從前、以前。
10墜 音 ㄓㄨㄟˋ，從上掉落、摔落。
11遇貨不避 遇到財物都不避讓。貨，財物。避，讓。
12以厚其室 用來增加家裡的財富。以，用來。厚，增。室，指家產。
13不知為己累也 不知道這會成為自己的負擔。累，音 ㄌㄟˋ，累贅、負擔。
14怠而躓 因筋疲力竭而遇到阻礙。怠，壞。
15黜棄之 被貶官撤除職務。黜，音 ㄔㄨˋ，貶謫斥退。
16遷徙 貶謫流放。
17亦以病矣 甚為恥辱。亦，助詞。以，甚、非常。病，痛苦。
18艾 音 ㄞˋ，停止。
19高其位，大其祿 提升官職，增加俸祿。「高」、「大」作動詞用。
20滋甚 更加厲害。
21觀前之死亡不知戒 看著前人因貪財而死亡，卻不知引以為警戒。前，指前人。戒，警戒自己不犯錯。
22魁然 高大的樣子。
23名 稱作、叫做。
24亦足哀夫 真是夠悲哀的了。夫，語末助詞，表示感嘆。
語譯
蝜蝂是一種很能負重物的小昆蟲。當他走路遇著東西時，總會仰起頭來將物品拿過來背著。當他所背的東西越來越重時，即使已經疲累了也不願意停止下來。牠的背上十分粗澀不光滑，所以即使東西堆積在背上也不會散落。到了最後，他終究被東西壓得爬不起來。有人看他可憐，就替他除去背上的重物。但是如果他還能爬行，就又恢復愛將東西放到自己背上的習性。除此之外，他還喜歡往高處爬，即使用盡了力氣也不肯放棄攀爬，一直到牠墜落地面死亡為止。
當今世上那些貪多的人，一旦遇到財物就不肯放過，藉此機會來增加他自己的財富，卻不知道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負擔，只怕自己的財產累積不夠；一直到他用盡了力氣卻遇到阻礙，甚而一敗塗地，最後還遭受被貶官流放的命運，也真是痛苦極了。可是當他有機會東山再起，他還是不肯停止這樣貪得財物的行徑，每天總是想著要如何讓自己升官，增加自己的俸祿收入，貪婪的行為更加變本加厲，幾乎已經接近到自我毀滅的地步。他看到了前人因貪財而死亡卻不知警惕，即使他的外型是如此魁梧高大，雖然名義上稱之為人，事實上他的智慧卻與蝜蝂這種蟲沒有什麼兩樣，真是讓人感到悲哀！
賞析
柳宗元的寓言文章均深具諷刺特色，形象生動，本篇所選二單元，均具此一特質，可視為先秦寓言的進一步發展。
三戒并序一文先以「序」扼要點明諷刺對象，接著用三則寓言具體的將故事情節描述出來。序文最後說：「有客談麋、驢、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具有穿針引線、連接前後文的作用，前後呼應，組織綿密而完整。
臨江之麋諷刺「依勢以干非其類」的世人，作者細膩的刻劃了麋麑的依賴性和「群犬垂涎，揚尾皆來」的生動情景。黔之驢諷刺「出技以怒強」的世人，並藉由老虎的一再試探，襯托「黔驢技窮」的愚蠢動作。永某氏之鼠則諷刺「竊時以肆暴」的世人，文中老鼠肆意妄為，讀來令人髮指。作者將麋麑、黔驢、老鼠等動物，以形象化的描寫，既保留牠們原有的特性，又賦予新的諷刺意義，三則故事各自獨立成篇，卻又相互補充，更增強了諷刺的寓意。
每則故事之末，均附有評論，如「麋至死不悟！」、「噫！形之尨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嗚呼！彼以其飽食無禍為可恆也哉！」等，這些評論文字，簡潔精警，內涵豐富，大大增強了文章的感染力。
蝜蝂傳一文，以昆蟲為主角，文章前半，寫蝜蝂善於背負重物，且具貪多務得的特質；文章後半則批評貪多務得之人，最後終不免走向滅亡。作者巧妙諷刺中唐時期朝中官吏貪婪，社會一片逐利之風，從朝廷到民間，將諷諭現實、體悟人生及哲理的抒發，一氣呵成。其實，描寫蝜蝂從「善負」→「物積不散」→「躓仆不能起」→「好上高」→「墜地死」的小品故事，並非本文重點。作者以此為下文鋪墊，諷刺當時人的貪婪與嗜取成性，最後終將自取滅亡，才是作者極力描述蝜蝂特性的主因。文章末段感嘆「人智」竟與「小蟲」無異，即使在今日看來，仍值得讀者省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