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 唐 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語譯】
打開錦瑟一看，真不巧它也是五十條絃，因此瑟上的每一根柱每一條絃使我想起自己的年華來。
在我一生之中，就如同莊周夢蝶般，似真似幻，大有人生若夢的感覺。我也曾有過像望帝一樣的情感，期望青春永駐，於是化作杜鵑鳥喚住春天，但春天畢竟離我而去。
回憶往事滿使我想起悲痛的事，不禁愴然淚下，彷彿置身在滄海月明之下，是珠光或是淚影呢？有時，想起舊時的樂事，也抑不住有喜氣洋洋，就如同藍田日暖，玉氣生煙。
這份感情，可能將來會成為我心中的回憶，只是當時那件事情為什麼會這麼做呢？難道當時心裡頭的茫然，造成我做錯事嗎？
【註解】
- 錦瑟：有文飾的瑟。瑟，撥絃樂器名，有五十絃，後改二十五絃。
- 無端：沒由來，沒道理。
- 五十絃：瑟本有五十絃。
- 柱：琴瑟上用以定音的小木條。
- 思華年：想起自己的年齡。
- 莊生：莊子，先秦道家思想家。
- 曉夢迷蝴蝶：莊周夢蝶的故事見莊子齊物論。意思是說莊子夢見自己成了蝴蝶，但是卻不知道是莊子成了蝴蝶，還是蝴蝶成了莊子。
- 望帝：望帝，傳說中的古蜀王。
- 春心：希望青春永駐的想法。
- 託杜鵑：蜀王化成杜鵑，喚叫春天。
- 滄海：大海。
- 珠有淚：在明月之下珠子好像眼淚。
- 藍田：山名，在陜西藍田縣，產玉石。
- 玉生煙：玉氣生煙。
- 追憶：追念。
- 惘然：茫然。
【賞析】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錦」意味著它漆有許多美麗的紋飾，「瑟」則是一種古弦樂器。通常的弦樂器中，像琴有五絃或七絃，琵琶有四絃，而「瑟」卻有五十根弦，聲調悲涼。這兩句是說，這美麗的錦瑟啊，為什麼特別要有五十根弦呢？那麼繁複的每一絃、每一柱都記憶著我以往的生命，用它所彈奏出的樂曲，不斷的勾起了我對華年往事深深的追憶，嘆芳華盛景已逝，悵惘難以言喻。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這四句非現實景象的描述，是他整個內心世界的呈現。「莊生曉夢迷蝴蝶」故事是說，莊子有一次做夢變成了蝴蝶，但醒後卻發現自己還是自己。「莊生曉夢」，只用了一個「曉」字，就知道在破曉之前作的夢，是如何的短暫；只用了一個「迷」字，就知道自己對夢中的情境，是如何的沉醉和迷惘。在這樣短短的夢裡，真的相信自己變成了一隻快樂的蝴蝶飛舞著，然而這夢很快的就驚醒了。
「望帝春心託杜鵑」，傳說以前蜀國有一個國君叫望帝，死後他的魂魄化為杜鵑。因為思念故國，所以它總是啼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其實在原來的故事中，只有說望帝的魂魄化為杜鵑，卻沒說望帝的「春心」要託付杜鵑來表達的。而「春心」兩個字，正是李商隱內心世界的呈現，就是嚮往、追求、執著的心啊！然而執著到了死後，還在呼喚著「不如歸去」，這個夢境是多麼的癡迷，多麼的堪憐而沉痛啊！
「滄海月明珠有淚」，在中國的古代傳說中，記載著只要是在月圓之夜，從海底採出來的珍珠都是渾圓的。這句是說，像這樣完美的珍珠，卻每一顆都帶著點點的淚光。
「藍田日暖玉生煙」，據說陝西的藍田山產玉，當天氣晴朗溫暖的時候，山上總是罩著一層迷濛的煙霧。「滄海月明」說的是寒冷的夜晚，而「藍田日暖」說的是溫暖的白天，一個白天、一個晚上，一個寒冷、一個溫暖，但無論在哪一種情境之下，自己都懷著無法言說的傷感、愁悵和迷惘啊！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一生中多少過往的情事，並不是到如今才使人追憶思索的，就是在當時，已是使人不勝迷惘了！
〈錦瑟〉這首詩的原意，在歷史上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悼亡、有人說是自傷身世，或是懷人、詠物等等，莫衷一是。清初詩人王士禎說：「一篇錦瑟解人難。」而宋朝的黃庭堅為了〈錦瑟〉，還特地去找他的老師蘇東坡請教呢！
李商隱的詩很難懂，但卻有很多人喜歡，因為他的詩很美，情真意切、幽微含蓄、寄寓深遠、詞藻典雅，並且擅用歷史典故和神話傳說，以象徵的手法構築出脫俗的情境，形成他自己特殊的美學。他的英才，也為中華五千年文化增添了許多的光彩，豐富了許多的內涵。
在李商隱的詩作裡，就是這樣的呈現出了那麼多熱切的追尋，深情的眷戀、悲傷的失落，和沉迷的執著，作品中記憶著自己嘔心泣血的一生。但就因為是這樣，他的癡迷、執著、陷在情中的不能超越，更令人萬分的憐憫。人世間本就是充滿了苦難和悲哀的，用人間的智慧是看不透的，所以也只能「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了！
【作者生平】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谿生，又號樊南生，晚唐河南人，享年四十七歲。九歲喪父，幼隨叔父讀書，家境清寒，靠著為人抄書來餬口，艱辛的生活歷程，卻也成就了他刻苦向上的精神。苦力攻讀，文采洋溢的他，有著嫻熟的詩作技巧，可是赴京應試卻屢屢名落孫山。等到二十五歲那年再度應試，終於中進士。隔年，李商隱結婚，夫妻二人伉儷情深。
然而，當時政治正逢黨爭，視李商隱為眼中釘，對他百般排擠，於是李商隱開始踏上顛沛流離的宦途生涯。朝政的變化，官職的調動，使他必須長年顛跛，而且在他三十九歲時愛妻與世長辭，如此錐心的打擊，使李商隱再度跌入黑暗的谷底。
目睹政治鬥爭的殘酷與自身境遇的坎坷，讓李商隱的作品總有外人所無法完全解讀出的悲涼與無奈。李商隱流傳下來的詩作有六百多首，比較突出的是抒情詩，主要的是自傷身世之作，其抒情詩中表現了積極用世和消極避世兩種思想的矛盾，傳達了傳統社會中懷才不遇的文人苦悶憂痛的心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