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并序

壹、題解補充

一、寫作背景

　　唐憲宗元和十年七月，深受憲宗信任的宰相武元衡遭刺致死，白居易上疏論冤，急請捕賊，以雪國恥。因其非任諫職，卻越權上諫；又適因其母看花墜井而亡，而白居易卻有賞花、新井詩，內容怡情自適，故忌惡白居易者，趁而誣陷其浮華無行，甚傷名教，新任宰相乃奏貶為州刺史；中書舍人王涯更上疏言其所犯罪狀，不宜治郡，因而追貶江州（今江西 九江）司馬。八月，白居易初出藍田，至襄陽，乘舟經鄂州，冬初至江州。本詩即作於貶任江州司馬之次年。

　　白居易一生仕途多舛，起伏流蕩。貶為江州司馬任上，因夜送客江頭渡口，聽聞水上船中有京都調琵琶聲，遂與琵琶女敘「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慨，遂作是篇，以抒胸臆。

二  文體探討

(一)七言歌行

　　琵琶行并序是一篇詩前有序的七言歌行。本詩屬歌行體，清錢良擇唐音審體云：「歌行本出於樂府，然指事詠物，凡七言及長短句不用古題者，通謂之歌行。」歌行是由古樂府發展而來的詩體，不入樂，一般也不沿襲樂府古題，且以七言與兼有七言之雜言體為主，篇幅不限，可長可短，押韻轉韻較自由，大都四句一轉韻，是一種較為靈活自由的詩體。

1.流變

　　(1)形成於唐代，亦稱「近體歌行」。

　　(2)是在漢魏六朝古樂府詩的基礎上所發展而成的詩體。

　　(3)「歌」與「行」，原本皆為古樂府詩的體裁，名稱雖不相同，但在形式內容上，並無

　　嚴格的區別，因此常並稱為「歌行」。

　　(4)魏 晉以後多有仿作，遂獨立成新詩體。但正式命名為「歌行體」，並賦予特定涵義的，

　　則始於唐。

2.特色

　　(1)不入樂。

　　(2)大多不用樂府舊題。

　　(3)內容多緣事而發，保留了古樂府敘事的特點。

　　(4)句數不定，篇幅通常較長。

　　(5)句式有五言、七言、雜言，而以七言為主。

　　(6)為便於抒情敘事，常兼用散文句法和語氣詞。

　　(7)用韻平仄不拘，可以換韻。

　　(8)不講平仄，不求對仗。

　　(9)文詞多口語化，通俗而生動。

3.名篇                                                                                     

　　(1)杜甫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2)白居易 〈琵琶行〉、〈長恨歌〉。

4.說明

　　(1)漢 魏六朝以歌行名篇的，習慣上歸於樂府；而唐朝以後的歌行，近於古詩。

　　(2)唐人喜另立新體，擬古樂府中並不全是真正的樂府，其意也多不在擬古，而在創新（李白除外）。「引」、「行」、「曲」雖均出自樂府，但於唐人詩題中出現，不代表即為入樂可歌之樂府。如杜甫有新題樂府〈麗人行〉、〈兵車行〉等，再如王維〈渭城曲〉、王之渙及王昌齡的〈出塞曲〉直可以絕句視之。

　　(3)歌行與樂府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是否入樂。

貳、作者補充

一、生平經歷

(一)少年苦讀：自代宗 大曆七年（七七二）至貞元十五年（七九九）。白居易生於鄭州 新鄭（今屬河南）。自幼聰慧，五、六歲學作詩，九歲熟悉聲韻（編按：據《白氏長慶集•序》為：五、六歲識聲韻，十五歲誌詩賦）。十一歲時，因兩河藩鎮戰亂，由滎陽逃難到徐州 符離（今安徽 宿縣北），不久又南下到越中，投奔在杭州作縣尉的堂兄。五、六年的顛沛流離生活中，白居易接觸到民間疾苦，並受到當時任蘇州、杭州刺史的兩位詩人韋應物、房孺復的影響，作有〈江南送北客因憑寄徐州兄弟書〉、〈賦得古原草送別〉等詩篇，十五、十六歲時，立志應進士舉，刻苦讀書，口舌成瘡，手肘成胝。後來，父死母病，靠長兄白幼文的微俸維持家用，奔波於鄱陽、洛陽之間，生活比較艱苦。

(二)初仕至遭貶：自貞元十六年（八○○），至元和十年（八一五）。貞元十六年，白居易二十九歲（編按：據白氏長慶集序應為二十七歲），進士及第。十九年，又與元稹同時考中「書判拔萃科」。兩人訂交，約始於此，後在詩壇上齊名，並稱「元白」。十九年春，授秘書省校書郎。永貞時（八○五），王叔文、韋執誼實行政治革新，白居易曾向韋上書，建議廣開言路，選拔人才，懲惡賞善，舉賢任能，不失時機地迅速改革。但不久，王、韋等被貶，改革失敗。他的建議未及採用，寫有寓意等詩表示惋惜。元和元年，罷校書郎，撰策林七十五篇，對社會政治各項重大問題所提治理方案，是研究他的政治思想的重要資料。這年中「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授盩厔（音ㄓㄡ ㄓˋ，今陝西 周至）縣尉，作〈觀刈麥〉、〈長恨歌〉。

　　           元和二年，帖集賢院校理。十一月授翰林院學士。次年授左拾遺。五年，改京兆府戶曹參軍，均依舊充翰林學士。草擬詔書，參預國家機密。在儒家「兼濟」思想的指導下，他不怕得罪權貴近倖，連續上書論事，如〈奏請加德音中節目〉、〈論制科人狀〉、〈論和糴狀〉等，都是關係國家治亂、人民生活的重要文件。與此同時，他還自覺地以詩歌作為「補察時政」、「洩導人情」的武器，促進新樂府運動，寫了大量的諷諭詩，和他在政治上的努力相輔而行。但由於朝政日趨腐敗，他的這些奏狀和詩歌反而招來當權者的忌恨與打擊。

　　           元和六年，白居易因母喪居家，服滿返京任太子左贊善大夫。元和十年，兩河藩鎮割據勢力聯合叛唐，派人刺殺主張討伐藩鎮割據的宰相武元衡。白居易率先上疏請急捕兇手，以雪國恥。但卻被腐朽的官僚勢力攻擊為越職言事，並捏造「傷名教」的罪名，將他貶為江州（今江西 九江）司馬。這對他是個沉重的打擊。

(三)貶江州以後的內外遷調：自元和十一年（八一六），至大和二年（八二八）。白居易到江州後的第二年，寫下〈琵琶行〉。詩中透過一個擅奏琵琶的長安名妓淪落江湖的不幸身世，寄託了自己政治上失意的苦悶。在這之前，他已經看到朝廷的種種黑暗，萌生過及早抽身的念頭。

經過這次打擊，思想更從「兼濟」急遽轉向「獨善」，決心要做到「宦途自此心長別，世事從今口不言」（〈重題〉）；「面上滅除憂喜色，胸中消盡是非心」（〈詠懷〉）。但他並沒有辭官歸隱，而是選擇了一條「吏隱」的道路，一邊掛著閒職，一邊在廬山蓋起草堂，與僧朋道侶交遊，以求知足保和，與世無忤。與之相適應，描寫閒靜恬淡境界、抒發個人情感的閒適詩和感傷詩，便開始多起來，而前期那種戰鬥性強烈的諷諭詩則比較少見了。

元和十三年，改任忠州刺史。十五年，召還京，拜尚書司門員外郎，遷主客郎中，知制誥，進中書舍人。因國事日非，朝中朋黨傾軋，屢次上書言事不聽，於長慶二年（八二二）請求外任，出為杭州刺史，後又做過短期的蘇州刺史。在杭州時，曾修築湖堤，蓄水灌田千餘頃；並疏浚城中六口井，以利飲用。離蘇州日，郡中士民涕泣相送。文宗 大和元年，拜秘書監。次年轉刑部侍郎。

(四)退居洛陽的晚年生活：自大和三年（八二九），至會昌六年（八四六）。白居易從五十八歲開始，定居洛陽。先後擔任太子賓客、河南尹、太子少傅等職。會昌二年，以刑部尚書致仕。他在洛陽過著飲酒、彈琴、賦詩、遊山玩水和「棲心釋氏」的生活。時常與名詩人劉禹錫唱和，時稱「劉白」。他在舒適的晚年仍然時常想到人民。七十三歲時，還出資募人鑿開龍門八節石灘，以利行船。兩年後病終。葬於龍門香山琵琶峰。詩人李商隱為撰墓誌。今已闢為遊覽勝地。

二、寫作特色

　　白居易不是空言文學改革的人，他有許多優秀的創作，來實踐他的理論。他在詩歌語言上，有意識地要求通俗化，這在詩歌藝術的普及上，有很重要的意義，「老嫗皆解」是白詩的特色，也是白居易的詩歌語言平易近人的重要說明。

　　白居易總結自己的創作，在〈與元九書〉中把近八百首詩分作「諷諭」、「感傷」、「閒適」、「雜律」四類。四類詩中，白居易認為諷諭詩反映了「兼濟之志」，閒適詩顯示出「獨善之義」，而這正是他人生目標的直接體現。

1.諷諭詩：元和元年至十年

　　(1)定義：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於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德訖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

　　(2)代表作：〈秦中吟〉十首、新樂府五十首，最著名的是〈賣炭翁〉。

　　(3)特色：白居易的諷諭詩是他的巨大成就，這些富於現實性的作品，大都產生在他三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這一時期，他的現實主義力量最充沛，眼光最敏銳，思想最堅實，創作的方向最明確，作品的藝術形象最為鮮明。白居易諷諭詩的最大特色，是廣泛地反映了民眾的悲慘生活，描繪了王公士紳的荒淫，提出許多嚴重的社會問題，詩的措辭激烈，突破以往詩歌中「溫柔敦厚」的傳統，批評時政的意味濃厚。在形式上，白居易的諷諭詩多直賦其事，敘事完整，情節生動，人物傳神。有時也採寓言託物的手法，借自然物象寄託政治感慨。

2.感傷詩：元和十年至十四年

　　(1)定義：事物牽於外，情理動於內，隨感遇而形於歎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

　　(2)代表作：〈長恨歌〉、〈琵琶行〉、〈別舍弟後月夜〉。

　　(3)特色：感傷詩多寫生活感受，具深沉意涵，其中以敘事長詩〈長恨歌〉、〈琵琶行〉最為著名，此二詩敘事曲折，寫情入微，流傳甚廣，〈長恨歌〉歌詠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既有「漢皇重色思傾國」的寄諷，更有「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感傷；〈琵琶行〉則有「天涯淪落人」之慨。此外，白居易還有許多酬贈親朋的詩篇，情真意切，真摯動人。但白居易感傷詩中，也有歎老嗟病、傷往悼亡的傷感色彩，以及想要擺脫塵世的佛家思想。

3.閒適詩：回朝之後

　　(1)定義：或退公獨處，或移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謂之閒適詩。

　　(2)代表作：〈適意〉二首與〈歸田〉三首。

(3)特色：閒適詩多抒寫對歸隱田園生活的嚮往，描摹自然景物、田園風光以及潔身自好的志趣，有時也宣揚了知足、樂天安命的思想。

4.雜律詩

　　(1)定義：有五言、七言、長句、絕句，自百韻至兩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

　　(2)代表作：〈賦得古原草送別〉、〈問劉十九〉。

　　(3)特色：雜律詩在白詩中為數最多，其中以抒情寫景小詩尤佳，多以白描手法，勾劃意境，頗耐人尋味。

三、寫作成就

　　綜觀白居易的文學成就，主要是在詩歌。他在三十歲左右，便以詩名見稱，其詩淺顯易懂，又善於描寫事物，自成一家，一生計有詩作三千八百多首，與元稹的詩歌並稱「元和體」。

白詩在當時流傳廣泛，上自宮廷，下至民間，處處皆是，舊唐書 白居易傳載：「然而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至於繕寫模勒，衒賣於市井，或因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甚至聲名遠播至朝鮮、日本，相傳朝鮮國的宰相，即曾以百金換白香山詩一篇，元稹白氏長慶集序即載：「雞林（朝鮮）賈人求市頗切，自云本國宰相每以百金換一篇，其甚偽者，宰相輒能辨別之。」日本五十二代嵯峨天皇，則秘藏白氏文集，視為珍寶；日本 具平親王曾言：「古今詩客得名多，白氏拔群足詠歌。」小野美材更封白居易為詩聖，曾言：「太原 居易詩聖。」在日本的古典小說中也時常引用到他的詩文，白居易可說是日本最喜歡的唐代詩人。

　　白居易的詩歌對後世文學有巨大影響。晚唐 皮日休、聶夷中、陸龜蒙、羅隱、杜荀鶴，宋代的王禹偁、梅堯臣、蘇軾、張耒、陸游及清代的吳偉業、黃遵憲等，都受到白居易詩風的啟示。此外，後代傳奇、話本、劇作等文學家，也多以白居易詩歌的故事為題材進行創作，如長恨歌衍生出唐陳鴻─長恨歌傳、宋樂史─太真外傳、元白樸─梧桐雨、關漢卿─唐明皇哭香囊、清洪昇─長生殿等作品；琵琶行則被改編為元馬致遠─青衫淚、明顧大典─青衫記、清蔣士銓─四弦秋、吳偉業─琵琶行（詩歌）。

　　白居易死後，唐宣宗以詩弔之：「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繫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娓娓道出白居易一生的為人處世與詩文的廣泛流傳，故胡應麟言：「樂天信手縱橫，妙思溢發，唐謂人才之絕，允矣不誣。」

參、國學常識

※唐詩四期及其代表人物

肆、課文深究

一、內容分析

　　琵琶行并序是一篇詩前有序的七言歌行。序與詩具平行關係，概括敘述故事之情節、寫作緣由以及作者遷謫的感懷與慨歎，略具小型「傳奇」的性質，具索引全詩脈絡的工具性意義，亦具提示故事情節的導引性功能，約略可見中唐傳奇對長篇故事詩的潛在影響。

　　序中交代了寫作時間：元和十一年的某一秋夜；也交代了寫作背景：是在左遷九江郡司馬後，某一次送客時，有感而作。更敘述了寫作緣起：是因聞得琵琶聲而訪得琵琶女，聽其曲，問其人，內心遂有所感觸。最後點明寫作意旨：「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借他人身世的悲淒，顯現自己境遇的困蹇。

　　全詩大致可分成四節，第一節從「潯陽江頭夜送客」到「主人忘歸客不發」，敘述江邊送客；第二節從「尋聲闇問彈者誰」到「唯見江心秋月白」，寫琵琶女精湛的彈奏技藝；第三節從「沉吟放撥插絃中」到「夢啼妝淚紅闌干」，寫琵琶女自述身世的不幸和昔盛今衰；第四節從「我聞琵琶已歎息」到「江州司馬青衫溼」，是作者對琵琶女的同情和自己不幸被貶的怨憤。

　　全詩融敘事、寫景、抒情於一。其中對音樂的描寫尤其成功。作者寫演奏的一段，交互運用了直敘、譬喻、摹聲，使人如臨其地，如聞其聲，如見其人。詩人按照起撥、演奏、曲終的順序，依序寫來。琵琶女情凝絃上，意注指端，因而詩人動作、絃音、感情三者融合於一體來寫。整個樂曲，彈奏由慢而快，絃音由低而高，旋律由簡而繁，感情由弱而強，轉折起伏，變化多姿。從「轉軸撥絃三兩聲」的定絃音，到「絃絃掩抑聲聲思」的起彈，再到「低眉信手續續彈」的續奏，直到「嘈嘈切切錯雜彈」，出現了整曲第一次高潮，並見詩人簡單地插入自己主觀的判斷：「似訴平生不得志」、「說盡心中無限事」、「初為霓裳後綠腰」，判斷由猜臆到肯定，也暗示了詩人與琵琶女間，由陌生而相識、而相知。接著曲調「凝絕不通聲暫歇」，突然絃聲休止，為「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等全曲的最高潮作了蓄勢的準備；「此時無聲勝有聲」從反面襯托，造成張弛相間的效果。

　　詩人寫琵琶聲，最成功的地方是善用譬喻法，將聲音具體化、形象化，使抽象的聲音留下逼人的印象。寫大絃，以「嘈嘈」狀聲，並以「急雨」為喻；寫小絃，以「切切」摹音，並以「私語」為喻；寫大小絃「錯雜彈」，則以「大珠小珠落玉盤」作比。「急雨」、「私語」、「珠落玉盤」等，是人們既有的生活體驗，詩人借來譬況聲音，則琵琶聲彷彿錚然在耳了。「間關鶯語花底滑」一句，「間關鶯語」已寫出了聲音的清脆，「花底滑」更表現了聲音的圓潤流轉；「幽咽泉流水下灘」一句，「幽咽泉流」已寫出了聲音的低沉，「水下灘」更表現了聲音的哽咽微弱。此外，如「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二句，「銀」、「鐵」狀出金屬鏗鏘的響聲；「乍」、「突」不僅示人聲音的突然迸發，更給人以炸裂、侵擊感；「刀槍交鳴」、「水漿迸散」的具體形象，更給人聲音充耳紛繁的強烈感受。由於詩人所採用的比喻都是為人所熟知或能夠理解的事物，遂使無形的聲音，透過熟悉的心象，將它那回環轉折的美妙旋律，清晰地烙印在人們的心版，進而生動地傳送到人們的耳輪深處。

　　全詩情感基調乃在抒發「天涯淪落」之情。作者先藉由琵琶女優美生動的琵琶樂音之演奏情境與秋江月夜送客之餞別場面，建構出琵琶女與作者的對話空間，層次性、流動性的以富於戲劇動向的故事，鋪陳出作者與琵琶女「天涯淪落」的「同情」基調。從其語言表象觀之，似乎作者直寫其所見所聞，具報導性質；惟故事線索的內在，恐怕虛構多於真實，抒情多於報導，正如洪邁 容齋隨筆五集卷七云：「樂天之意，直欲攄寫天涯淪落之恨耳。」趙翼 甌北詩話卷四亦云：「蓋特香山借以為題，發抒其才思耳。」作者敘寫時，大致將現實的題材高度化約、形塑出具典型性意義的社會角色與時空場景，並轉化為自我對前半生生命歷程的概括總結。於是，琵琶女的淪落遂為一己淪落的代言。傳奇化的詩歌筆法，將淪落之情透過琵琶樂音、琵琶女生命進程等人生場景一一彰顯，故事性、情節性的筆觸也促使讀者陷入知性與感性的拉鋸戰中；而此一情感基礎與思想脈絡均須置放於詩人對人生價值的定位上，才能有所體會與掌握。

　　詩人為一堅守儒家本位的典型文士，「學而優則仕」，是其實現人生價值的重要指標。在家國同構的社會運作機制下，文士由「學」而「仕」，實現其人生理想與抱負，而此又須依附於君權體制中才能彰顯，若一主之恩威與制度之建構無法有效平行運作，終導致儒家典型之文士無法安頓生命，實現理想。白居易壯年正值施展人生鴻圖之際，卻因一己之諫言，遭讒言之誣陷，由京官貶任江州司馬。司馬一職，職責雖為協助州刺史處理一州事務，實乃閒職。唐處置貶謫的京官，多委以司馬，既懸置其政治理想與能力，又阻斷其政治資源與權力。居易由京官貶任外官，無非是其生命理想與人生成就之一大挫敗。遠離國家權力運作的核心，代表著其憂生濟世的理念與抱負無法上達天聽，無法直接參與國家大事之運作，自然而然即生發出一種天涯淪落的感慨與遺憾，故琵琶女的琵琶樂聲與琵琶女的淒然身世，不過是詩人內在心聲與生命姿影的映現而已。其託影於女性，託聲於琵琶，主要即在訴說其生命理想的失落與人生價值無法圓足的缺憾。

作者為了深化主題，運用敘事性之故事情節與豐富生動之具體形象，描摹琵琶女動人的樂音與淒涼的身世，交相映襯出驚心動魄、迴腸盪氣的音樂造詣與起伏迴盪、扣人心絃之生命悲歌。作者所抒發之情感，實具去界線化之性質，亦即詩中琵琶女與白居易已然泯除階級界線，不分階級，不分男女，同情而共感的互譜出一曲生命悲歌，盡現人性之本質與生命之哀感，極具現實性與典型性之意義。綜觀詩與序，情致曲盡細密，是長篇敘事詩的代表作，更是描摹音樂詩章的壓卷之作。

二  寫作技巧

(一) 用形象貼切的比喻和準確的摹音對琵琶樂聲作創造性的正面描寫

　　摹聲如「嘈嘈」、「切切」、「間關」、「嘔啞嘲哳」等。比喻則由聲入意，想像豐富，更為巧妙。如以「急雨」狀聲之繁促粗濁，「私語」狀聲之綿密幽細，「大珠小珠落玉盤」狀聲之清脆悅耳、錯落有致，「鶯語花底滑」狀聲之輕快細軟，「泉流水下灘」狀聲之徐緩沉滯。「水泉冷澀」狀聲之停頓，偶發，「銀瓶」兩句狀聲之憑空突發、高亢激越，「裂帛」狀聲之淒絕。這些摹聲和比喻把琵琶樂聲音量的大小、音調的高低、音色的潤脆滯澀、節奏旋律的急促舒緩，乃至樂聲的休止消失，都予以逼真地再現。

(二)賦樂聲描寫以感情色彩，把樂聲描寫和彈奏者、聽者的心聲描寫結合起來

　　樂聲是心聲的前導，心聲由樂聲誘發；樂聲只能意會，心聲予以言傳；沒有樂聲的媒介，就不會有心聲的交流；沒有心聲的傾訴交流，樂聲含意就得不到充實、顯豁，這兩者結合，就使敘事詩具有濃郁的抑塞不平的抒情色彩。這是單純的音樂描寫所無法達到的。

(三)以彈奏時的氣氛描寫、彈奏時聽者感受的形容，來表現樂聲的動人效果

　　詩人一開始就把彈奏置於蕭索淒愴的環境、靜寂窈冥的氣氛之中，賦樂聲以夢幻般的色彩。「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一語，把時間在樂聲中不知不覺地推移（由月初上時的「江浸月」，到月上中天時的「江心秋月」）、月色的皎潔、秋夜的靜謐、彈者聽者的感情沉醉，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樣的意境描寫勝過任何讚揚、感歎的筆墨。再如琵琶女的第二次彈奏，正面描寫從略，但從「滿坐重聞皆掩泣」，「江州司馬青衫溼」的描繪中，可以想見第二次彈奏的美妙動人是絕不亞於第一次的。

　　另外，琵琶女彈奏時情態、技巧的描繪也妙筆生花。「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一語，故意不從正面落筆，而以輕描淡寫的側筆表現出女子矜持莊重的情態和痛苦的心情，這早已為後人普遍稱頌。就是接著的「轉軸撥絃」以下八句，也把彈奏的試絃、精純的指法技藝寫得細膩動人，宛在眼前。至於彈奏後的「沉吟放撥插絃中，整頓衣裳起斂容」一語，更是神來的敘事之筆，詩人連用六個動詞，維妙維肖地把琵琶女子由沉醉於樂境到清醒地回到現實環境的神態變化過程表現出來，層次清晰，貼合人物的身分、處境和心情。

伍、重要修辭與形音義辨析

一、重要修辭

二、形音義辨析

陸、成語集錦

一、本課成語

二、形容聲音動聽的成語

珠圓玉潤、新鶯出谷、乳燕歸巢、餘音繞梁、高山流水、流魚出聽、六馬仰秣。

柒、延伸閱讀

一、白居易〈賣炭翁〉（新樂府其一）

【賞析】

白居易這首詩自注為「苦宮市也」，所謂宮市，是宮中購物；唐德宗 貞元以後由宦官主持。宦官購物時，往往抑實，剋扣價格，甚至有不付錢的，「宮市」變成了朝廷公開掠奪民間財物的一種辦法。白居易這首詩，是新樂府五十篇之第三十二篇。前半部分（前十二句）描寫賣炭老人燒炭、拉炭、賣炭的艱辛愁苦；後半部分（後八句）描寫太監（「黃衣使者」）頤指氣使、蠻橫掠奪的行徑，是著名的諷諭詩。

這首詩在具體描寫過程中，白居易連用反襯手法，以凸出形象，深化意旨。像以工作之辛苦、對比所得之微薄；以「身」之衣單襯「心」之願寒；以「牛困人飢」對比「翩翩兩騎」的驕奢安逸；更以「一車炭，千餘斤」的血汗結晶，反襯「半匹紅紗一丈綾」的微薄價值，層層敘來，波瀾跌宕，鮮明的反映了朝廷的苛暴與民生的疾苦。

二、白居易〈〈問劉十九〉

【賞析】

白居易被貶江州時，與劉十九性情相投而結為好友。〈問劉十九〉便是白居易邀請劉十九前來小酌的詩歌，詩中用淺白語言敘寫眼前景物，希望朋友在天寒欲雪時前來飲酒取暖，真摯之情躍然紙上，全詩富有濃厚生活氣息。酒是新釀的，色微綠，細如蟻，爐火又燒得正紅，浮動著泡沫的綠酒映著嫣紅的火光，不僅色澤迷人，也引人嘴饞，再加上暮雪即將降下，寒意漸逼，更能引起人們對酒的渴望。白居易於詩中以閒話家常的方式建構了酒的魅力，對於劉十九而言無非是一大誘惑；此外，白居易渴望與友共飲的深情，必將更令劉十九神往心醉。